一匹黑马的孩童时光,刘晓波——从出生到大学
刘晓波先生出生在五五年的十二月廿八日,长春的一个冬日。在长春长大的他,为他奠定了他作为东北人的基调。豪爽、正直,嘴巴不怎么干净,这些都是他的东北故乡的遗赠。直到他成人以后,他也并非是一个十分符合“知识分子形象”的人。大学里的同事嫌他穿衣破旧,他却是很高兴地说,“我全身上下不过十块钱”!而嘴巴不怎么干净这点,直到他生命的终点亦有体现。若果阁下现在浏览关于刘先生的《铿锵集》视频,也会发现有许多地方需要消音。他一生都蒙了东北的恩惠,保持作一个正直而豪爽的人。八九民运时,他的穿着亦十分随意而以至于活泼,并不像一位十分严肃的访问学者。
在他幼时,他的父亲并非是一位亲善、开明的父亲。他和那时候的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独断专横,常常以暴力同家人相处。他在家里五位孩子内排行老三,因此并不能受到千般宠爱,亦不能领导家族;他自然地选择了叛逆作为答案。他极早就开始抽烟,在文革开始停课的时候,便受到班上同学的影响而抽起烟来。后来,被家人发现后,他被暴打,但并没有放弃抽烟,反而培养出了可观的“反侦察意识”。
但是,他的叛逆也被用于另一面。生不逢时的他,孩童时的记忆主要是和本地发生的文革相关的。年纪不足以参加串联,他只能在当地发泄暴力的本能。有一位和刘晓波奶奶同龄的,名叫尹海的老人,常常在幼时为刘晓波剃头、说笑话。然而,尹海先生以前曾为国民党当过军人,因此在文革一开始就被打成贱民;他不能再为人理头,也被赶出家门,只能以拾垃圾、锅炉房为生。就是这样的他,曾和刘晓波奶奶交好的他,有一天撞上了刘晓波。他有一日在收拣垃圾的时候,被刘晓波遇到。当时,身为被迫害对象的他,可以说是人人皆可羞辱。刘晓波看中了这个机会,就上前对他说,“老尹海,把头抬起来。把额头伸过来,让我弹几个脑瓜蹦”!
老人先是反应不过来,后则是被吓了一大跳,被羞辱至满怀痛苦的他艰难地转过头来,哀求他道,“三儿,我比你奶奶的岁数还大,又是老邻居,往常总给你们哥几个剃头,就饶过我这一回罢”!
老人的哀求并不管用,其他孩子把他收垃圾的筐子踹烂。进而,在几番低三下四的哀求后,尹海先生依旧没有逃过被羞辱的命运。
后来,刘晓波评论起这一事件,说,“现在想想,他一定偷偷地流泪了,而且是老泪纵横……一个年近七十,为孩子们理发的老人,一个和孩子们的长辈要好的老邻居,却被他看着长大的十一、二岁的毛孩子们如此侮辱”!
刘晓波并非圣人。鄙人和本文也毫无将他的经历圣化的打算。笔者想,“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句话本不成立。人出生的时候本是兽,若是没有外界的教导,他并不能成为人;人是道德的动物,而道德必通过共同体教化。而恰巧,在“文革”的时候,中国人的兽性被当权者刻意放大。难道今日不是这样吗?被分而治之的我们,在疫情蔓延的时候,只是在中共暴虐的“防疫”政策之下,就能攻击其它地方的同胞,丝毫不顾他们在中共践踏下的恐惧。
兽性离我们还远吗?兽性离我们并不远。在这场以防疫为名的权力秀场的闹剧当中,不少人获得了一丁点“权力”就开始在他人身上发泄,丝毫不顾道德和爱。生活在这片恶之花繁殖的土地上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扭曲的体制下生活,也因而成为了被扭曲的人。当然,鄙人并非想对他们妄加评判,只是想体现一个事实:在一个扭曲的体制下生活的人,无论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都会受到伤害。最终,不仅是居高位的习有罪,若我们需要找到罪人是谁——照照镜子便可做到。
于文革之时,许多倒行逆施事件发生了。我们应该如何在共党的大规模运动下保持清醒?我相信,这是我们活在此地应该研究一生的课题。虽然,渺小的个人在宏大的政治运动前并没有一个既定的解决方案,但不去听信宏大的叙事、精美的词藻,而是将眼目转向具体的个人,永远是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最终,政治是出乎于人的,亦是属乎于人的。
随着文革的步伐,他也丝毫不例外地被卷入“上山下乡”的洪流中去。相比起婴孩时在外蒙的富庶日子,这段日子显然对他更加艰难。在1969 年,他随被左迁的父亲前往内蒙古的大石寨公社,直到1973年才回到长春。在这段时间里,大多数生活物资都需要通过每周一次的集市取得。然而,这段时间刘先生并没有过多地提及,因此并没有留下太多成文记录。
许多作者可能会批判“上山下乡”运动,笔者并不否定“上山下乡”运动是一场对当时社会结构的灾难,但我的意见和北岛的意见一样,“上山下乡”可能是对一个作家最大的慰藉。正如同样经历过“文革”的翻译家巫宁坤所言,“漫长的痛苦是滋养生命的馈赠”[‘the protracted suffering was a
life-sustaining gift’]。同样地,笔者认为,尽管上山下乡的本质,是羞辱人的、剥夺自由的,但它也让一代人认识到,中国最广大的一群人,生活在极深的羞辱和不自由当中,也使得我们和那被羞辱的和被损害的联系起来。
“似人建屋土上、而无基、河流冲之则倾、其屋之颓坏大矣”。若是一个国家的知识分子,如我们现在可能看到的一样,生活在与现实脱节的梦境当中,那末,尽管他们的文章能获得小圈子的认同,甚或是学术共同体的首肯 ,这样的文章不会有任何灵魂。耶稣之所以成为犹太人的王,是因为他亦是一位承受苦难的犹太人;刘晓波之所以成为这个国家的道义巨人,是因为他亦共情中国最广大的人;若果一位人士想成为一个国家的良心和灵魂,那末,他必须和这个国家承受苦难的人在一起。因为承受苦难之人,亦将承受上帝的国。
他在1974 年,又经历了上山下乡——他自己的上山下乡。1973 年他回到长春之后,在长春上了半年多中学,但适逢上山下乡运动达到高潮,他的学业被再次中断,被发配到了三岗公社(今长春市农安县三岗镇)。在这里,他的生活相比在内蒙的生活要好得多。尽管如此,他和当地村支书的关系并不好。在大环境允许返乡的可能的时候,母亲给了他一块上海牌手表;可是,性格刚烈的他,也吃不准是否要拿那块手表贿赂村支书。
当时的城乡二元体制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制度,若是一位人士出生在农村,除非他在学业上取得极其出众的成绩,藉由负笈或是从戎跳出农村身份,否则他一辈子都会作为一位“农民”来苟且生存。笔者在幼时,阴差阳错获得一本《中国农民调查》,十分详尽地记录了在城乡二元体制下的惨状。简单来说,作为“农民”生存的人,除了务农外基本没有太多从事其它职业的可能;其务农所得的大多数需要上交“公社”,被以政府规定的极低价格收购。公社体制结束后,需要上缴农业税。农业税的废除也并非是出于共党慈悲做出的决定,而是在江西丰城于1999年发生的一次集体性事件所导致的。
当时,丰城的一位农民因为未及时缴纳农业税被折磨致死。随之,因为当地的宗族势力强大,群体性事件爆发了。当地的乡长和公务员被活埋,派出所长被挂在树上吊死,乡[共党]党委书记前赴报讯,导致大规模镇压。是否有屠杀,因为公开资料甚少,未能形成定论。时任共党政府总理朱隆基[注:在习上台前,国务院具有实权] ,在此事发生后,实质上停止了农业税的强制征收。农业税在2005年被正式废除。
当时的农业税征收极度野蛮暴力,仿若是史达林时代的共产党人一样。“上吊不解绳,喝药不接瓶,投河不拉人。要是敢打人,就抓你的人”在当时并非是一句空话。在当时的中国乡村,不及时、足额缴纳农业税,“拉马步”将会是一种常见的命运。所谓“拉马步”,用规范汉语来说,就是强迫保持不舒适体位。通过强制要求受害者蹲马步直至无法支撑,当时的共党基层组织使得不少农民交出了他们赖以为生的金钱或口粮;若是不能坚持,或者拒绝保持不舒适体位,被虐打致死也并非罕见。电警棍是基层组织的绝佳助手。1993年2月21日,丁作明先生在安徽省利辛县县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助而屈辱地死去。
没有告慰,没有纪念,没有公义,甚至没有姓名——这是在赤色中国历史上无数农民真实的写照。
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避免成为一个暴虐的执政党的奴隶,刘晓波最终还是选择了把表送给村支书。他一手提着菜刀,一首提着表,询问村支书要哪一个。村支书选择了表,填好了回城所需的文件,刘晓波也因此得以避免了丁作明先生的命运。刘晓波是幸运的,尽管他最终走上了殉难的道路,但是他的名字有人提起,有人纪念,他的尸骸最终能远离这片土地。可是,更多人的道路是丁作明的道路,“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
刘晓波在他后来的文章里也为农民的苦难发声过,“能否给农民以真正的‘国民待遇’,不仅关乎社会公正,
也关乎中国未来的前途。农民不仅受到中国政权整体决策的歧视,更在权力市场化的过程中受到包括村委会在内的基层政权的近于野蛮的盘剥。农村的税费之 多,简直令人发指:如农业税、城镇计划税、水资源保护税、道路维修税、雨水管理税、民兵训练税、退休养老税、特种产品税、苹果种植税、养羊税、养驴税、计划生育管理税、退役军人安置税,还有一钟灵活掌握的其它税,农民还要为撂荒的土地缴税。用一位正直的乡镇干部的话说:现在农村基层政权是一个只忙于向农民‘要钱、要粮、要命’的‘三要政府’……”
但那些不死的亡魂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公义。
刘晓波在回城后简短地当过工人,在恢复高考后考入了吉林大学文学系。
就这样,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在他的十字架上钉下了第一颗钉子。
(This commentary was finalised on 7 Apr 2022 by Jeremiah Patrick Hsu, with the supervision of the Executive Editor of SND, ✨闪光的空女士✨. We extend our sincerest gratitude to whoever contributed to this commentary. Moreover, we thank readers like you for take your precious time and mind to read our article. For corrections, enquiries and contact, please reach out to Mr Jeremiah P Hsu at yitongxu@outlook.com.)